徐，在水一方。

　　◎　《關於親情二、三事》微笑告別


　　因為某些緣故，偶爾夢見為外公送殯的場景。
　　錯接脫落的光影片段裡，還只是一個小學生的我，猶如喪屍走在披麻戴孝的隊伍之中，茫然舉步。我不知目的地為何，不知所為何事，而在那個時刻，似乎連問為什麼都會招來白眼，被大人們譏諷不懂事。
　　表哥領著我前行，左右張望盡是悲淒容顏，我被深不見底的悲傷包圍，這是來自人類最沉痛的集體情緒，瞬間我所有屬性下降百分之七十，牽線人偶般地跟著大隊往前。
　　遙遙聽聞阿木哭得肝腸寸斷的聲音，從最前頭飄了過來，多年相處的熟悉語音直刺耳膜，我不自覺流出兩行清淚，灑落柏油路粗糙路面。
　　外公往生不讓我難過，穿梭田野間此起彼落不絕於耳的哭聲卻讓我既迷惘又惶惶不安。
　　然後我終於感覺到極度悲傷的愁悵情緒，也就在那個時候，我在心中立下一個志向，我一定要好好活著，我不想白髮人送黑髮人，讓自己在離開塵世時，再聽見這麼悲慟不已的哭喊聲。
　　阿木號哭得無比悲切，猶如杜鵑泣血，撕心裂肺，聞者落淚。我不明白，臥病多年的失智外公，能在睡夢中安詳辭世，是解脫，更是一大喜事，為何此處不見笑容，徒留傷悲？

　　就在三十多年後的今天，我彷彿還可以嗅到麻衣的氣味，混雜著金紙、燒香的味道，師公領著大家在進行的那些儀式。還有，那些哭聲，我最害怕的那些哭聲，特別是阿木豁盡全力毫無保留的哭喊。
　　我不懂，真的。
　　我一直以為，微笑是世界上最開心的表情，何以我們不能微笑地向往生者致意，祝福死者展開新的一段旅程？
　　告別時微笑，是因為在自己人生旅程曾有過這樣的美好陪伴，感謝往生者曾經存在的一切。
　　也或者，是因為終於熬過艱難的時刻，在告別的時候喜從中來，往後終於不受羈糜，可以活出真實自己的一種微笑。
　　微笑也可能是，死亡代表這一段人生的歷程，然而生命卻總在結束的時刻，開啟新的篇章。

　　當告別來臨的時候，我選擇微笑，拒絕悲傷。
　　這樣的我，可能不適合所有告別場合，更不適合告別式。（20210105）